2024年7月的一个下午，我在病房接到了一个咨询电话，对面的声音急切而又小心翼翼：“我们家里发生了火灾，孩子吸入烟雾以后昏迷，在其他医院已经做了气管插管、肺灌洗，命保住了，现在孩子转到另一家医院做高压氧，可是孩子反复重症感染，身体非常虚弱，高压氧已经不能坚持了，你们能收我们住院吗？”

我迟疑的时候，家长又说：“我们已经联系了北京所有的中医院，儿科有病房的就你们这里了，孩子经过这么几次折腾，已经完全没有抵抗力了，我们想能不能中医治疗…”

沉吟了几秒钟，我还是给出了坚定的回答：“来吧，周一我把床位安排好！”能听得出，电话对面的声音，难掩激动。

入院的那天，只见一个黑瘦的孩子躺在那里，插着胃管，对亲人的呼唤没有反应，左侧肢体的肌力基本丧失，肌肉松弛，眼神空洞，嘴巴张着，嗓子里面发出“呼噜呼噜”的痰声，全身皮肤黑黑的，干燥脱屑。很难想象，这曾经是个皮肤白皙、性格开朗、爱说爱笑的女孩子。离火灾发生那天已经过去1个多月了，高压氧治疗期间，孩子又出现了高热、皮疹、肝功损害，诊断药物超敏反应综合征，前后用甲强龙、丙球冲击治疗，但仍反复发热，转氨酶的数值反复波动。入院诊断：1、一氧化碳中毒性脑病 2、继发性癫痫 3、支气管肺炎 4、药物超敏综合征 5、肝损伤 6、心肌损害 7、贫血。

这确实是个棘手的病人，治疗处处存在矛盾：

一是肺部由于烟雾吸入造成的损伤，痰量多且粘，由于脑损伤，孩子的吞咽和排痰功能减退，长期卧床，痰液不能有效排出，肺部听诊痰鸣音，有时因痰堵，可以出现呼吸音低；

二是孩子的脑损伤受累部位广泛，造成继发性癫痫，病初是癫痫持续状态，虽然应用药物控制，但还有强直阵挛发作，频繁的发作会加重脑缺氧和损伤，从而影响脑功能的恢复；

三是除了脑病的问题，药物超敏反应综合征才是最致命的危险因素。而且，孩子如果不能在发病起3个月内接受高压氧治疗，脑功能的恢复将会失去最佳时机；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非常有限了。

01 那么，什么是一氧化碳中毒性脑病？药物超敏反应综合征又是什么呢？

一氧化碳（carbon monoxide，CO）中毒是含碳物质燃烧不完全时的产物经呼吸道吸入引起的中毒，其中毒机制是 CO 与血红蛋白的亲和力是氧与血红蛋白亲合力的200倍，且解离速度极慢，影响血红蛋白携氧能力，使机体处于缺氧状态。大脑耗氧量占全身耗氧量的20%-25%，并且无氧储备，因此大脑对缺氧极度敏感。缺氧可以引起细胞代谢异常，进而导致细胞内水肿，而脑血管通透性增加会导致细胞外水肿。此外，脑血管改变可以引起脑内循环障碍和缺血，进一步加重脑组织的缺血缺氧状态，促进 CO 中毒性脑病的发生。

药物超敏反应综合征（DIHS）是一种以急性广泛的皮损，伴发热、淋巴结肿大、多脏器受累（肝炎、肾炎、肺炎）、嗜酸粒细胞增多及单核细胞增多等血液学异常为特征的严重全身性药物反应。皮损初发多为斑丘疹或多形性红斑， 更为严重者表现为伴面部水肿的剥脱性皮炎、Stevens-Johnson综合征、中毒性表皮坏死松解症。通常在服用原因药物之后的2-6周，平均3周发病。其症状于停用原因药物之后仍持续发展并转为迁延化，往往经过1个月以上缓解，致死率大约10%， 主要死于重症肝损害。引起DIHS药物主要为抗癫痫药物和磺胺类药物。该患儿因脑损伤后继发了癫痫，使用了相关药物，并在用药后大概2周后出现了高热、皮疹、肝功异常增高，临床诊断DIHS成立。

02 中医认识

中毒性脑病属中医“中风” “癫痫”范畴。由于 CO 中毒导致气血逆乱、风痰瘀血夹杂，风痰蒙窍、痰瘀阻络而变生诸证。治疗的关键在于补气行血、祛瘀开窍，瘀血去则新血生，痰浊去则清窍明，脏腑经络得以营养，肢体功能得以恢复。

03 西苑医院儿科优势

在西苑医院儿科，突出的优势是中医特色治疗。疑难重症，从来都是儿科的传统优势病种。从建院之初的赵心波、王伯岳，到后来的安效先，儿科病房收治了如中毒性脑病及脑炎后遗症、脑外伤、脑挫裂伤后遗症、发作性睡病、肌营养不良、癫痫、白血病、再生障碍性贫血等，充分发挥了祖国医学的优势，使西苑医院儿科成为最早的中西医结合的儿科基地。西苑医院儿科有门诊、病房、急诊，这种体系化的儿科诊疗系统在当时乃至目前的中医界也是少有的。

再说回本文开始的那个孩子。

在冀晓华主任、黄静副主任、刘昆主任医师带领下，儿科第一时间统一了思想：疑难重症病人，必须充分发挥我们西苑医院中西医结合的优势！当前的治疗，应该以控制炎性反应、控制多重耐药菌感染、保护重要脏器功能为主，配合中药醒脑开窍。

另外，重症病人最考验的就是护理：形成口腔护理、眼部护理、肺部排痰、皮肤护理等系统的全身护理方案，同时严密监测生命体征、制定了抢救预案，二线医师24小时保持联系，梳理了气管插管的流程、准备了儿童型号的面罩和胃管、床头放置了抢救车；西医治疗为抗癫痫、营养脑细胞、营养心肌、肺部机械排痰、完善肺部病原学检查，监测感染指标；针对药物超敏反应综合征，再次予丙球冲击治疗。并请脑病科、营养科、康复科、针灸科会诊，多学科治疗方法联合应用。同时给予补液和能量支持治疗。联合中医外治疗法，针刺百会、四神聪、水沟、印堂、神门、足三里和三阴交等穴。

入院第2天开始，孩子对亲人的呼唤开始眨眼回应了！孩子意识的逐渐恢复，极大增强了我们的信心。随着用药和护理，孩子左侧肢体从0级恢复到1级，从卧床到坐起，从双眼凝视到认出管床的安大夫，从张口不语到能笑出声音，每天都有肉眼可见的进步。体温也逐渐恢复正常，痰量明显减少，夜间咳嗽明显减轻，安稳入睡，化验指标也有改善。家长感叹：“自从进来（住院），我们家孩子一天一个样！”

但是考验再次出现了：停丙球的第2天，孩子开始体温再次上升，痰量增多，咳嗽加重，右肺呼吸音低，强直阵挛发作增多，胸片提示肺炎，痰培养结果是鲍曼不动杆菌和耐药金葡菌，属于多重耐药菌，需要应用高级抗生素，静点万古霉素的过程中，孩子出现了皮疹、烦躁等类似过敏反应。

分析原因，孩子药物超敏反应综合征的时段还没有完全度过，结合目前发热、肝功异常，暂停静脉应用抗生素；刚刚建立起来的信心再次受到了打击，不论医护还是家属，大家的心情再次陷入低谷。早上交班的时候我鼓励大家，这种病人特别顺利是不正常的，出现难题才是常态；对抗焦虑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多看书、多学习。必须发挥中药的优势、突破瓶颈！于是，我们将治疗方案确定为中药为主：治法由前一阶段的醒脑开窍转为健脾祛湿，化痰息风，方药以李东垣的半夏白术天麻汤为主。

中药调整后口服的第2天，孩子的热峰开始下降，痰量减少。慢慢的，孩子体温恢复至正常，痰量减少，咳嗽明显减轻，肢体活动和反应又一天天好起来了：看到管床的安大夫会生气，看到妈妈会开心，甚至笑出声音来。面色逐渐转红润，贫血的各项指标纠正了。复查肝功、心肌酶，各项指标继续改善，其中谷丙转氨酶由408 U/L降至89.70 U/L，可以改为口服药物保肝治疗了。

终于，在8月9日，我们帮家长联系了高压氧的事宜，详细交待了口服药物的使用，并跟相关医院的医师做了病情的交接；可爱的小姑娘出院啦！那天早上，小姑娘面色白皙、红润，绽放着灿烂的笑容，这一幕，让儿科全体医护人员都欣喜不已。克服了脑病、癫痫、药物超敏、肺部感染的一道道难关，安然度过了迟发性脑病的“假愈期”，孩子的病情稳定向好。全体医护人员经受住了巨大的考验，锻炼和提升了专业能力、沟通能力，更重要的是，增强了应对疑难重症病人的自信！ 

给家长的温馨提示

中毒性脑病的康复需要较长时间，这个过程中，由于患儿长期卧床，肢体活动不利，“正气不足”，出现各种并发症的可能性较大，给治疗带来许多困难。中西医结合的好处在于优势互补：西医治疗为中医治疗争取了时间，中医治疗调整体质，治病求本，为西医治疗解决矛盾。这类孩子需要中西医联手、多学科合作，强强联合，才能突破治疗的瓶颈。

作者介绍

黄静，西苑医院儿科副主任，中西医结合临床专业博士，副主任医师、副教授、硕士生导师。毕业后从事中西医结合儿科工作，注重经典方剂及老中医经验方的传承和现代临床应用，尤其是儿童疑难病、少见病的中医治疗。2024年4月由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儿童医院人才引进至西苑医院儿科。

诊疗范围：慢性咳嗽、皮炎湿疹类疾病、情绪障碍、过敏性紫癜、血液肿瘤系统疾病、重症肌无力、亚急性坏死性淋巴结炎等。学术任职：北京中西医结合学会儿童保健专业委员会常务委员、中国中西医结合学会疡科委员会委员，北京中西医结合学会肿瘤康复专业委员会委员。

出诊时间：

周一上午儿科专家门诊（门诊楼105诊室）；

周三下午儿科专家门诊（门诊楼106诊室）；

周五下午儿科专家门诊（门诊楼105诊室）。

西苑医院儿科简介

西苑医院儿科是建院初期（1955年）最早成立并设置病房的科室之一。现设有儿科门诊、病房、急诊及老专家特需门诊。2003年批准为中国中医研究院儿科专科（专病）中心。西苑医院儿科在继承老一辈著名中医儿科专家赵心波、王伯岳等学术经验基础上，既保持和发扬中医特色，又注重中西医结合，对儿科常见病及疑难危重病症总结出独特的中西医结合疗法及一些特色药物。

门诊办公室 西苑医院